《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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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关于幸福而已。
当我闭起眼睛,十五岁的夏天,
已经离得我好远好远,似乎连努力记忆都无法追回的距离,
如果不是日记里曾经存在着与他相遇的消息,
我会让自己以为,时间是跳格子般的过去,不曾留下一丝气息。
十五岁的九月,我刚穿上高中制服,带着青涩的傻气,和对无限未来的憧憬,
也想要好好认识一些人,一些世界和谈一点日本少女漫画式的恋爱。
不过憧憬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
身为
花店的女儿,每天放学回家,
我总是帮着看店、整理花材、招呼客人,
位在大学附近
的花店,不论节日与否,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大学生来
买花,
买花的多半是男生,两三个一起来,脸上带着神神秘秘的笑,
商量着什么花、几朵、她会不会喜欢?
然后在商量过天长地久的时间之后,才忍痛开口。
而我总是耐心的等待着,偶尔给几句意见,把熟背的花语妥当的应用,
一面偷偷打量着他们挑选花朵的表情,然后接过花束递给坐在轮椅上的妈妈,
让她用美丽的玻璃纸层层包装起爱情的心意。
「有一个女生,将会拿到这束花,
或许有一点高兴,有一点虚荣,然后说不定会有爱情出现。」
妈妈曾经这么告诉我,就像
花店里最大的秘密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关于幸福。
想要给予别人幸福的那种神情,总是能在皱眉犹豫挑选花朵的人们身上看见,
他们接过花时,脸上会有不自觉的细微愉快,或许是想象着对方惊喜的模样而开心。
我一直想象着,有一天,将会有一个人用同样的表情挑选花朵,只为了想要看见我的笑容。
而我相信,那就是爱情。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只是大一新生,刚从成功岭下来,
一身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和短短的平头。
那天妈妈身体不舒服,
于是一整个下午,我坐立难安,因为深怕有客人突然出现,
只因为我心虚着平时偷懒不好好学包装,然后他出现了。
「嗨!欢迎光临。」完蛋了,我这么想着,一面露出牵强的笑容。
他不自在的回给我一个笑容,然后安静地站在玫瑰花前凝神看着。
而别无选择之下,我只能硬着头皮的走回柜台,拜托不要
买花。
我这么想着,可是他却很快的选了十朵红玫瑰,递给我。
抽出一张做内里的透明玻璃纸,开始了这辈子最漫长的十分钟。
先是玻璃纸折坏了,然后胶布贴歪了,水倒出来……
十分钟的恶梦好像不肯结束,
我手忙脚乱着,眼泪都快掉下来,却怎么也包不好。
「对不起。」当我再一次把水倒出来时,我终于哽咽地道歉。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一起弄吧!」他用着很温柔的口气说着,
「看起来有点困难,不过一定有办法包好的。」
他不疾不徐地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悠长的夏天,
就在存放他的笑容的记忆里很快的度过了。
「对不起。」当我再一次把水倒出来时,我终于哽咽地道歉。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一起弄吧!」他用着很温柔的口气说着,
「看起来有点困难,不过一定有办法包好的。」
他不疾不徐地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悠长的夏天,
就在存放他的笑容的记忆里很快的度过了。
从第二年开始,我就完全记住他会来
买花的日子,
大抵男生会
送花给女生,多半是生日、情人节,如果不规则的日子则是吵架结束的道歉。
我的等待、想念、喜欢,全部变成精心酿制的甜蜜,储蓄成一点一滴的勇气,
我想有一天我一定要跟他说这件事,这件关于喜欢这件事……。
第三年的夏天我会在他女友生日前开始心跳,
胡思乱想的等着那天到来,或是不到来。
如果来,我就可以看见他;如果他不来,那或许是分手了……
两者我都会高兴也会失望。
我开始讨厌起人们选花的表情,
那种想给别人快乐和幸福的表情,刺眼地让人的心隐隐作痛。
第四年的夏天,我如愿地考进了和他同样的大学,
却从来没有遇见他,只能在同样的日子里做着可耻可笑的猜测和等待。
第五年母亲过世后,我决定接手
花店这件事情,
理由很悲哀,那是因为还想和亲人以外,唯一喜欢的人有最后的联系。
喜欢我的人在身边来来去去,而我却只能仰望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I(爱)。
关于幸福,怎么就会这么难呢?
有一天,当我收到高中同学会的通知时,
我才忽然惊觉替他包装花束送给别的女生这件事情,我做了六年,
同样的红玫瑰同样的数目,同样的日期,同样的女生
(而可悲的我已经记住了她的生日)。
而那句和他的代号同音的爱字,像诅咒一般,遥遥远远,难以说出难以实现。
如果只是「欢迎光临」和「谢谢」,
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该怎么结束呢?
于是我开始积极的策划,在圣诞节他将一如往常来
买花的时候,
跟他说出那四个字──我、喜、欢、你。
不,或许还更多一点。
我还要说,那个喜欢已经有六年了喔!
每一次每一次你来
买花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比上一次更喜欢你。
这么多的喜欢可不可以呢?
可不可以交换你的一点点爱,只要一朵玫瑰的爱情就可以了的份量。
可不可以呢?
十一月才结束,十二月一开始,冬天俨然酷寒了起来,
我甜蜜的等待着今年的圣诞节来临。
或许他也喜欢着我,所以才会总是来这里
买花。我愉快的想着。
可是这次,他却来得太早,十二月才过十天,他就出现在
花店。
「嗨!欢迎光临。」
措手不急地,我慌张放下期中考的笔记,从椅子上跳起来,带着心跳和微笑
他却一反往常地看也不看红玫瑰一眼,
笔直地朝我走来,脸上带着神神秘秘的笑容,
就像六年前一直收藏的笑容一样,温柔,只为了我而绽开。
他想告诉我什么呢?我该不该说?该不该跟他说喜欢?
「请问……需要什么吗?」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脸颊温热而飞红。
然后他带着一丝腼腆和我说了六年来最长最长的一段话。
「我要结婚了,因为这几年都在你们这里
买花送我女朋友,
所以婚礼想跟你们
订花,当作纪念,请问你们有没有
订花服务?」
请你一定要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好吗?
人生其实就是这么可笑,眨眨眼,世界就可以天翻地覆。
「幸福」在这一刻,成为一个笑话,然后完全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六年的喜欢其实也只是有一天蹦的一声出现在那个人的生命里,
然后像陌生人一样,连喜欢都来不及说,在六年后咻的一声连烟雾都没有的消失。
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我在那人心中!一点意义都……没有。
虽然心,已经痛得无法喘息,
我却仍挣扎着为他编织起新娘捧花,可是新娘不是我。
婚礼的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境。
梦见手忙脚乱的我,一面生涩地包装花束,一面慌张的想哭。
然后有个极温柔的声音说着:「没关系,慢慢来。」
我早该知道,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工读生离开后,我安静地站在铁门紧闭
的花店里看着架上的红玫瑰痛哭起来。
原来这只是一个人生的后台,存放着各式各样的道具,
玫瑰、水仙、百合、海芋、满天星……。
来来去去各种等着上舞台的人,存放某种心情挑选道具,
送谁什么,送的时候要说什么话,小卡里要写什么,要什么表情,什么姿态,怎么呼吸。
我从来不曾踏入舞台,只是躲在这里胆小地偷偷探看,
想象着有一天舞台上的人会回头,会看见我。
我以为会是I,以为那就是爱,可是一切都只是关于爱情的想象。
其实他来
订花的那天,我想跟他说:「祝你幸福。」
可是苦涩和震惊让我说不出口,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他,对吧!
因为我真的希望他幸福,真的希望赶快结束,我想跟他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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