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花店 鲜花盛开的病房

时间:2015-03-29 03:23来源:未知 作者:网站建设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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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缠着白绷带的女儿,先是站着,后又坐下,眼也不眨地盯着窗外。父亲不明白,窗外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排光秃秃的杨树,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谁都知道这个十五岁,不,确切地说,还没过十五岁生日的小姑娘,怕是等不了多久了,当来年春天这些树上绿叶挂满枝的时候,她可爱的灵魂是不是会回来,蹬上树杆,爬上树梢,停在树的最高处,以自己的方式歌唱。父亲想,如果来年能看到女儿的灵魂在歌唱,他希望不是在医院,最好是在自家门前的那一排柳树上。 那天,他的生意不大好,一开张就来个退货的,说昨天买回去的豆腐是酸的,坏了。还让他闻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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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上缠着白绷带的女儿,先是站着,后又坐下,眼也不眨地盯着窗外。父亲不明白,窗外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排光秃秃的杨树,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谁都知道这个十五岁,不,确切地说,还没过十五岁生日的小姑娘,怕是等不了多久了,当来年春天这些树上绿叶挂满枝的时候,她可爱的灵魂是不是会回来,蹬上树杆,爬上树梢,停在树的最高处,以自己的方式歌唱。父亲想,如果来年能看到女儿的灵魂在歌唱,他希望不是在医院,最好是在自家门前的那一排柳树上。

    那天,他的生意不大好,一开张就来个退货的,说昨天买回去的豆腐是酸的,坏了。还让他闻闻,他没闻,不用闻,就是没坏,他也要给他退的。他看也不看就说:“坏了给你退,你放那罢。”固定摊位比不得散兵游勇,信誉坏了就全砸了。

    他当上区工商所的所长才三个月,脸正大的时候,身体出了点小毛病,大概是上任后应酬太多,酒喝得多了点,胃不干了。因为胃溃疡住院后,他才觉得当官和当老百姓的差别就是大,光这些送得花就让他觉得自己总算混出个人样来了。别人会把花扔掉或卖掉,他觉得那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这一晚,父亲睡得比往常更不好,睡在地上的他,几次想起来推醒床上的女儿,直截了当地问问女儿,是不是也想要一盆花。可是他知道,问也白问,懂事的女儿是不会和他说的。就是她再想要,她也不会说。

    他用屁股一顶,就把陶醉在胜利中的王科长顶倒了,他们俩人扭打到了一起,

   “和你都不讲,怎么会和我说。是我自个瞎捉摸的。”

    

    妍儿斜对面靠近窗台的那个床上住的是一位黑脸女人,她是因为婆家分财产,头上被小叔子的老婆打了一棒子,结果争到的那点财产,就是全变卖了,也不够这次打开脑袋往出取血肿的钱。她每天都沉浸在棒子问题里,只要你不讨厌她的唠叨,别说开门,就是把屋顶掀了,她也没意见。她像祥林嫂似的反复讲,光知道男人发了火会操家伙,谁想那个挨千刀的小婊子还敢使棒子。

    他倒也不窘,自个儿看就是了,看见中意的,就问价钱,最后,问得那个老板烦了说,你又不买,老问什么。他想顶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买。可是他没有,老板说的对,他还就是不在他这买。    

    他想今天真是王八走龟运,接二连三的来这种大主顾。他讨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来人时,发现一着急掏错了,掏成自己抽的差烟了,赶紧又装了回来,另外拿出一根好烟递到父亲手里。父亲其实是不抽烟的,但也接了过来,他把这枝烟别在耳朵上,想着不要白不要,晚上还可以孝敬给值班的男大夫。

   说完,父亲扔下红脸女人,先就回了病房。红脸女人并不恼,她跟着也回了病房,她觉得她有点爱上这个骆背的其貌不扬的男人了,她的男人也是扔下她领着别的女人跑了。太多的相似,让她心中生腾起一种合并同类项的美好愿望。

   王科长不想再和他磨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夺下父亲手里的刀,在俩人抢夺的过程中,这把刀穿过了父亲左边的胸腔,扎进了他的心脏里。血液不可救血地汹涌着,先是洇红了父亲篮色的西服,后又曲曲弯弯地流了一地,像妍儿跳舞时扭动的细腰,缦回迤逦,看上去妖冶极了。想到妍儿,父亲本来是想笑一笑的,可是他终于没有笑出来,他看到,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把他刚才浇过的那篮花也给弄脏了。

     “八十,要就要,不要就拉倒,少一分也不卖。”

    父亲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好像从梦中醒来似的,他不能被人这样送到公安局。他人穷,有时也爱算计着占点小便宜,可他一辈子没有做过小偷小摸这类丢人败兴的事,他不能让女儿背着父亲是贼的黑锅到另一个世界。

   

    年青老板数也没数就把这一堆钱,扔进抽屉里。他抬起头来,伸了伸刚才一直直着的腰,真感到有点累了。这单生意做的,费半天劲收获的竟是一堆脏不拉叽的零钱。他不耐烦的希望这个让他定位错了的男人赶快从他眼前消失。

    他一边等着病房的主人,他觉得只能在这等了,否则,他一个人等在走廊里,会有被护士赶走的可能。父亲边等边像在花店一样,参观起了这个鲜花盛开的病房。这是一个套间,外面像家一样摆着沙发、茶几、电脑桌,还有冰箱和消毒柜,那些花则被挨挨挤挤地塞在了所有空着的地上,难怪阳台上摆了那么多,实在是家里满得都要哭了,他把每篮花里的每一朵花,甚至于每一片叶子都仔细挑选过了,可是,要等的人还没回来。

    父亲一会醒一会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第一个起来,给女儿冲了个鸡蛋,拿出半个昨天吃剩的面包,照护女儿吃了以后,就和病房的其她人说了声,帮助照料一下女儿,自己就在红脸女人殷勤的答应声中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医院。

   “谢谢你,大兄弟。”父亲接过一百块钱后说。

   父亲指着病房窗外的一棵杨树说:“妍儿,等你好了,爸一定花钱送你去学跳舞,让你的身板也长成树一样直溜。”

 

   

   “爸没本事,对不住你,你要好了,就是花再多钱,爸也不心疼了,让你像别的孩子一样,想学啥学啥。”父亲知道自己在说谎,他脸红的同时心里也像有块石头压着一样难受。把谎言演绎成诺言,不是他的长项,如果他真有这哄人的能耐,他的老婆就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他是个没能耐的男人,长得不中看,本事也没有,虽说生在城里,可因为是独子,同样老实巴交的工人父母死了以后,家里没个三兄俩弟的帮衬,他只能夜里想的千般事,早晨依然卖豆腐。

    父亲到底是不是被花仙子迷住,谁也不清楚,反正,他稀里糊涂地就把那个缝扩大到他整个身体都能钻进去的宽度。进去后,他若是马上就端上一篮花走,那也没有后来发生的事。可是,父亲没有,他本来就是来商量着买花的,不是来偷花的。

   “先别急着谢我,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医院里,到那种高级病房,三五十块钱就能买一盆一二百块钱的好花,我们这里也常回收他们拿来的花。”

    这是前几年发在《广州文艺》的一个短篇小说,当时是医生,参观外院一个病区时,不小心走进一个地上摆满鲜花的套间病房,问护士,这是科室搞创收卖花?她赶紧打手势让我看里间,我看见里面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表情严肃而傲慢。我赶紧退出,但这些花一直留在了我心上,挥之不去。随后写了这篇虚构的小说。

    这话让人听着泄气,父亲半天不吱声,红脸女人讨好地又往前凑了凑,见父亲没再躲,她本来就红的脸比先前更红了。她红着脸说:“今天你一天不在病房。早晨一起来,护士就端进一盆花来说,是隔壁病房的,那个病房今天要大消毒,怕把花熏死。”

 起初,父亲并不清楚,虚弱的女儿,每天坚持蹣跚地挪到病房的窗前,究竟是要干什么。

 

    可是妍儿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医生说最多也就是个把月的事。

    七岁的妍儿顺理成章地享受到了国家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父亲把她送到了政府指定上的就近的一所小学。让父亲恼火的是,说是义务教育,今天回来要这钱,明天回来又要那钱,一会说是老师让报书法班,一会又说让报校外剑桥英语班。不管什么班,妍儿爸老主意拿得硬硬的,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收钱,一律不报。

    等人是一件心烦的事,他找了个杯子,接上卫生间的水,浇到一个花篮里面底下绿色海面样的东西上,花和叶子都插在这上面。他想,想不到这些鲜花都不长在土里,他又数了数这篮花里的花共有九十九朵,这个数字好,他想,如果主人同意,就这篮了,他买下这篮花后女儿一定喜欢,说不定还是女儿每天看的那种呢,他选中它又给它浇水,就是因为阳台上最醒目的那一篮也和这篮差不多。

    病房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个黑脸女人还笑她说,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爱花,上辈子一定是个花仙子。我长得丑,最讨厌花呀草呀的。不过,我那死不了的妯娌,就打我的那个小婊子长得比我还丑,她也爱养花。她就是爱办点让人想不到的事,不然,我怎么会让她打了呢?你们说,一个娘们跳起来骂人有的,拿家伙打人,我是饶不了她的。

   他对女儿说:“妍儿,咱不能让人骗了,爸在市场里见多了,忽悠你的人总是先乱夸你一气,再让你掏钱买他的东西。这也一样,你记住,凡是掏钱的就都是骗人的,你就好好念学校的书,念课堂上不掏钱的书。爸的钱留着供你上高中,上大学。”

    可父亲就要迈出店门的时候,他又把他叫了回来,是父亲脸上纵横驰骋的眼泪让他年青的心软了一下。他接过父亲手中的花重又放在门口的地上,说:“大老爷们的,你看你,哭什么哭,有什么难处说出来。”

    没有在病房看到胡莉娜,却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正在搬电脑。他想也没想,对着弯腰撅腚的父亲就是一脚,这一脚虽然踢在屁股上,可力量是从王所长胸腔里爆发的,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贼,人说,知识改变命运,他的命运完全是因为小偷改写的。

   父亲想起了花店老板给的那根烟,他从耳朵上取下那枝烟,讨好地说,你不信,这还是花店老板给我的烟呢,我本来准备给值班大夫的,现在不给了,给你抽了。

    他倒不是想和她旧情再续,可就是想见她,见不到还真有点莫名的烦躁。刚才他送走最后一拨来看他的人后,心里的烦闷还是无以排解,就换下病号服,下了楼,其实,他是从父亲眼皮底下走过去的,可是,就因为他没穿病号服,父亲才断定他在病房。

   他父亲看看窗外的树,再看看眼前的妍儿,就是在病中也保持着挺拔的坐姿,配上她那天生俏丽的小尖脸,父亲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是自己的孩子,她就是神的女儿,生的太好了,好的让他留不住啊!父亲由衷地对女儿说:“其实,你现在的身子也和树一样笔直呢?”

    那个护士看了看你女儿的床说:“你那晒不上太阳,不过没关系,就一会。”边说边把那盆花搬了过去。结果,那个护士消完毒后,忘记过来搬那盆花了,那盆花就在你姑娘的床头放了一天。她就和在窗前往外看一样,表情痴痴地盯着花看,还用手轻轻地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摸,有时候,还像和花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和耳朵都贴在花上。

     “闹半天,你就要这点,你这不是耍我吗?我还以为你要多少呢?那就给一百吧,少了一分都不卖。”年青老板泄气的没了刚才的热情。

    就在我们发愁怎么打断这个聒噪的女人时,病房的门被那个护士推开了,她急匆匆地进来把花搬走了。她走了没一会,你家姑娘就又站到了窗台前看外面了。我因为你不在,就凑过去照护她,她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她说,她看那,我也看那,顺着你姑娘的目光,我看到了对面的高干楼上有一间病房是带阳台的,不正对着咱们病房,在那个角上,所以如果不是用心看,不容易发现。

    女人比男人倒底还是细心些,过了几天。红脸女人又把父亲叫到走廊的角落里。她往前靠了靠,父亲往后躲了躲,脸上明显地表露出了不爱听。红脸女人说:“你别不爱听,以前算我错了,你说的对,不要装神弄鬼。你家姑娘是在看对面病房阳台上的花。”

    所以,后一半交钱的事,让父亲一听就犯了难,他在心里悄悄算计着,每年要多拿出两千块钱来学伸胳膊弄腿,将来还不知能不能学成。对有钱的人来说,两千块不算个啥,对他来说,那得白卖多少豆腐,一斤一块五,那得卖一千八百多斤豆腐,这种赔本的事,他不能干。

   当他听了父亲的诉说后,说:“这事不难,我呢,有心送你盆花,可这是我老丈人的店,我也做不了主,这样吧,你把这盆花放下,我呢再给你一百块钱,多帮不了你,你刚才给了我八十,我就等于支援你二十。”

    连对床的老人都奇怪地问了她几次,姑娘,今天怎么不去窗台那看外边了。

     “那七十,七十怎么样,我是诚心来买的。”

    “你真看见阳台上有花?”

    “领导,咱这个花店的花都是货真价实的广州货,空运来的,你先看,看好了,我们一起给你送。”这个年青男人搞这行经营也十来年了,遇上大主顾,他总是称人家为领导。当然,他心里明镜似的,真正的大领导是不会亲自跑腿的,可越是小领导越爱让人抬举,所谓:“官小驾子大,鬼小墓子大”是也。

    想好地方后,又想怎么砍价,他从来没买过花,千万不能让人骗了,货卖急家。他想,他要先回家换上那身出门穿的衣服,那可是结婚的时候才买的唯一一套纯毛的西装呢,而且一定要装做很老练的样子,不慌不忙的多问几家,最后再掏钱。不管怎么说,又要买得差不多,让女儿看着趁心,又不能太贵。化疗的钱还差一点,花这钱真是让他从心里往外疼。

    护士刚把花放在地上,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妍儿说:“护士姐姐,你能不能把这盆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脸冲墙的父亲微微转了下身子,把整个脸都埋到枕头里,就是黑暗中,他也不好意思擦眼泪,他觉得红脸女人的眼睛就是会发光的荧光虫。等到他觉得自己能控制住泪腺分沁时,他才又转过身来,仰面朝天躺着,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他在心里默默祈求老天,求老天减掉他自己的寿数,再多给他的妍儿一些日子,起码让她活到谈恋爱的年龄,以妍儿的容貌和身材,应该有多少好小伙追她啊,一篮花算什么,只怕还要愁送花的小伙子踏破他家的门坎呢。

   妍儿不吭声。在父亲看来,开颅手术,没能取出女儿脑袋里长的瘤子,却取走了她言说的快乐,她除了还是那么爱抿着嘴浅笑之外,话很少,即使和她的父亲。

    等他第二天醒来,身边没了父亲,父亲吊死在了操场的篮球架上。年青的王中伟一下子成了学校的新闻人物,他不想在这个学校上了,尽管校方想尽一切办法挽留他,可他走不出父亲死亡的阴影,他逃了,也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退了学转回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学了工商管理。

   父亲没接红脸女人的话茬,自从老婆跟上南方倒腾红木家俱的人跑了以后,他就再不多和女人搭言。

 

父亲并不想伤害他,当他把王科长压倒在自己的身底下后,他腾出一只手扯掉了嘴里的毛巾,肯求着地上的人:“你不能把我送到公安局,我真的不是小偷,我只是想来买你一篮花。”

    他想起妍儿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扯着他的裤腿,指着从豆腐摊前排队走过的小朋友说:“我也想和他们一样上幼儿园。”

   “妍儿,听医生的话,少动,你要是觉得这屋子的空气不好。爸去给你把门打开。”有点骆背的父亲对又要起来到窗前的女儿说,同时,用眼睛征求着病房其它三位病友的意思。

    一个上午,妍儿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窗前,盯着外面看,表情甜蜜。如果不是在病房,也许会以为她在和谁谈恋爱,谁也不清楚是窗外的什么风景吸引了她。红脸女人几次小心地把他父亲叫到走廊里,低声和他说:“大哥,不是我多嘴,医院是个不干净的地方,你家闺女是不是跟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不,怎么老要看外面。”

      父亲没再说什么,人穷底气也短,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把手伸进外套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递给年青老板。这是父亲每天从卖豆腐的钱里拿出一块二块的慢慢积攒下的,想是过年的时候,给女儿换成压岁钱,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女儿等不到过年了。

    他又举起手敲了两下,这两下显然用力重了点,门竟然被推开了个缝,也许说是敲开了个缝对父亲更公平些。

 

   地上的王科长清楚地看到父亲的手在抖,不但看到他五个指头都在抖,同时他还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也在抖,用这样胆怯的声音来威胁他,真是太可笑了。

   此刻,他沉默地站起来,从床下拉出一把长方形的凳子,这把凳子的面上有不少地方,油漆脱了皮,露出了木头的本色,看上去毛毛刺刺,他和前几次一样,又拿了一块毛巾,小心地垫在了凳子上,然后,这才回过头来,把女儿扶到窗前。

    那个顾客走后,旁边卖菜的和他说:“憨货,又让人骗了吧,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豆腐。”他这才拿起那块豆腐,不用看,手一掂,就知道不是自家的货,他卖的豆腐比这硬。

他心跳的很厉害,自己都能听到“嗵、嗵”的心跳声。

    妍儿就是这时来和父亲提要求的,他没好气地把心里窝的火全发到了女儿身上:“你想的倒高,你爸没那闲钱。去,去,去,和小花玩去。”小花是市场里养的狗,妍儿三岁时,她的妈妈扔下她走了,从此,她就跟着父亲早出晚归地生活在菜市场里。开始,父亲像拴小狗一样腰里给她扎个绳子,就把她拴在自己的豆腐摊前。时间长了,发现市场里没什么车,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人们又都喜欢这个小姑娘,这个叫,那个抱的,还有那个爱摇尾巴的狗——小花陪着,父亲才把拴她的绳子解了。在菜市场这个属于她的特殊的幼儿园里,妍儿平安地长到了七岁。

  “爸,我不是看树。”妍儿看什么呢,她不说,她知道说了没用。

    既然叫领导能留住财神爷,他就叫呗,别说叫领导,叫大爷他都认了。

   

絮言:

   “爸,我知道说了你也不同意,不去就不去,你不要老说人家骗人。”妍儿说完就扭身洗锅去了,她倒也没觉得多失望,失望得次数多了,也就对希望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是一间四人住的脑外科病房,其她那两位都是从农村来的中年妇女。

    “你个小偷,还想教训人!”说着,站着的王科长就又把刚坐起来的父亲打的跪在了地上。父亲被王科长的重拳击倒时,手里依然举着电脑。王科长事后回忆起来,觉得父亲举电脑的表情很悲壮,让他想起举着炸药包视死如归的董存瑞。

    眼泪从父亲的眼里流了出来,他把头扭过去,脸冲着墙。妍儿才十五岁,她还没有谈过恋爱,从小到大,没有谁送过她一件礼物,哪怕一个小布娃娃也没有,更别说花了,谁会送她呢?人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自已一个卖豆腐的,有什么值得人高看的呢?

    被他冷不丁喘了一脚的父亲,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死死地抱着电脑。

    他19岁时,参加了高考,分数出来后,他是他所在学校的理科状元,老师说让他随便报,应该是除了北大、清华之外,那都够了。他报了北京的航天航空大学,可是就在父亲送他上大学的路上,丢了所有的钱,包括借来的学费,到学校的当天晚上,他和父亲是在操场上的一个小角落里睡的。

    后来,妍儿就在街边的柳树下练功,父亲时常偷看练功的女儿,他觉得,妍儿生得真是好,比她妈和他都好,单看那身材就让人欢喜的不得了,弯得时候像柳树枝一样弯,直的时候又像树杆一样直。

   和黑脸女人对床住的是一个红脸女人,她是乡下做豆腐的,说起来和妍儿的父亲还是同行,都奋战在豆腐的生产和销售这条产业链上,妍儿没生病前,父亲就在小区的菜市场里卖豆腐。巧的是这个红脸女人和妍儿得的还是同一个病都是脑瘤,相似的遭遇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息息相通的亲近感,在这三个病友里,她对妍儿最好。

   “花店老板给你烟,谁信,越编越出彩,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人,就是你,像你一样的贼。”王科长咬牙切齿吐出的贼字,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父亲这么多年积蓄的怨气,他不是贼,要是贼,他不会没钱给女儿治病,也不会买不起一篮花。    

    父亲千恩万谢地谢过了花店的年青男人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医院,想也不想直接就跑到了装潢考究的高干楼上,这时,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晃着女儿眼中那个带阳台的摆满花的病房,刚才他上楼前就站在楼底下数过了,是八层东面最边上的病房。

    女儿对面床上住的是一位脑出血做了手术的老太太,七十五岁了,耳朵有点背,她用能动的左手把不能动的右手展开握回去,再展开再握回去,老人用顽强抗拒着贫穷,做梦都想着不要让两个下岗的儿子雪上加霜。她并不看对面床上的妍儿父女,显然,妍儿父亲刚才说的话她没听见。

   也好,这样,谁也搞不清他是干什么的,他很顺利地等到了最后一拨人消失在电梯里。当他确信病房只留下病人独自一人时,他先是深呼吸,后来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病房的门前,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才把手指头放到了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可不是,就像小花店似的,堆得满世界都是”看得我腰酸背困的,红脸女人说着还像恋人撒娇似的扭了扭不算细的腰肢。

     “没需要的了,这个多钱?”

    “你怎么知道的,她和你说了?”父亲似信非信地问。

    “老板,买花,给我拿一篮!”他怕自己变卦似的,脚跟还没站稳,就粗声大气地冲着坐在老板桌后的年青男人大声喊了起来,那个梳着两分头的年青男人,闻声急忙站了起来,以为来了大客户,他刚打发走一位买家,也像这个刚进来的人似的,长得不怎么上台面,包装得也土气而过时,可人家就是牛逼,张口就要拿五万块钱的鲜花,光鲜花花圈就要一百个。

    “行,你再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他掏出了身上的水果刀,举的高高的,可一点也没有扎下去的意思,他一生中割的最多的只是豆腐,他有些绝望地低声威胁道:“你放了我,不放,我就捅了你。”

      

 

    父亲急了,放下电脑,还是那么跪着,被王科长抓着的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着,一会指指花,一会又敲敲自己的背。愤怒的王科长不理他,说:“你不要穷魔乱舞,到了公安局你就老实了。”

     “你以为这是买大饼呢?五毛一个,一块俩,不卖不卖。”

    他坐起来时,对着王科长的拳头说:“看着点,砸坏电脑可就太可惜了。”

    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他两手空空的回到了病房,还没进病房,护士就在走廊里喊住了他,同时给了他一张一日清单,药费、床位费和护理费等等一笔一笔,看得他本来就灰了的心更加没了光彩,红脸女人问他话,他也懒得回答。女儿和红脸女人又一起吃过饭了,问他吃什么,他只说,在外面吃过了,其实,他从早晨到现在别说吃饭,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他只说在外面吃的咸了,喝了两大杯水,去了两次厕所后,就又出去买花了。

    朔风在北方的初冬,尤其是早晨,还是很有点劲道的,父亲用双手往起竖了竖外衣的领子,想不到医院周围的小店有好几家都开了门,他突然改变主意走进一家花店。老板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不是个买花的主,也没搭理他,低下头拿着喷壶继续给花上洒水。

    我们的王科长,无情无绪地在医院的花园里走了走,看着天整个暗下来后想,今天胡莉娜同学是肯定不来了。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他没什么事,让她好好照顾孩子,自己也早点在病房休息了。

    他走出那家花店后,就上了公共汽车,回家换上那套出门才舍得穿的西装,又刮了刮胡子,感觉像个买花的人后,才又倒上公共汽车来到了花市。结果,白来一趟,这里只对批发商,拿一盆半盆的比花店便宜不了多少。最可气的是,他不换衣服才对,来这里拿货的人没有一个穿戴的像他这么齐整的,那些整箱整箱搬花的人,都穿着工装,行动麻利,映衬着他过时的西装突兀而搞笑,还是一看就不像个买花的主。

    父亲一如既往地摇头,他觉得她不应该这样说话,虽然是一个病,但红脸女人是良性的,妍儿是恶性的。能活的人不能再挑快死了的人的毛病。他坚决地说:“不是你说的跟上鬼了,少来这一套,妍儿是在朝她们学校望,她还想上学,她本来就应该上学。” 

    在他上大学期间,还因为在公共汽车上帮助警察抓小偷,得过一个见义勇为奖。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胡莉娜就是在他得这个奖不久之后和他好上的。

   他就要摆在这里,全摆在这里,这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他倒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瞧瞧,对,尤其是要让胡莉娜看看今天的他是怎么活的,扬眉又吐气啊!他想,若不是因为自己当初没有钱,买不起花送她,她也不会成了别人的新娘。他到死也不会忘记,他们就是在情人节的那天晚上分的,分手的时候,胡莉娜拿着一束别人送的红玫瑰,说,我不想等你的面包了,你老哄我说,面包会有的,可是,现在连束花都送不去,还说什么将来。

    “说你傻你可真够傻,现在天都大黑了,要看也是明天吧。”红脸女人说完就自顾自地往走廓卫生间那头去了,她突然怕和这个骆背男人一起回病房了。

    现在这满病房的花,都等着胡莉娜来后悔,可他打了几次电话了,她还没来看他,不怕她不来,同学都来过了,碍于情面,她也会来看他的。

   父亲下了电梯后,来到八楼,这里和他女儿住的病房真是两重天啊,像宾馆一样走廊里全铺着地毯,似踩在云朵上般柔软,带着他的身子也像鸟儿飞样的轻快。后来,对面走来一个高个护士,父亲觉得人家好像看了自己一眼,这一眼让他猛醒,他觉得这样加速度的行进,实在可疑,就有意把脚步放慢下来,装做很从容地缓步来到了他要找的病房前。可到了门前,他就傻了。这那里是病房,简直就像赶会一样,不断有人出出进进,一拨还没走,另一拨倒又来了。后来的,和他一样,也有的人会在外面等一会,看那样子,好像是不想和屋里的人撞到一块。

    侍弄完花后,他又用手轻轻地摸着电脑的液晶显示屏想,如果不是女儿害这场病,他已经下了决心了,女儿一考上高中,他就给她买台电脑。他想,买上也不用商场送货,他就自己蹬上接豆腐的三轮车去拉,这样也能节省出用费,让商家再给他便宜些,穷人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省一个是一个,省下的就是挣下的。他边想,边端起了电脑的液晶显示屏,虽然有那么多线牵制,但他还是掂清了,他能拿得动。他又弯下腰,想试试能不能抱得动主机,这时,门开了,病房的主人王中伟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地上躺着的王科长,人倒了,精神站着,他说:“你做梦,编瞎话都晚了。”

    比父亲更有英雄气慨的王科长,不顾一切地又冲了上去,他想绝不能给这个贼站起来的机会,趁着父亲双手都占着,他顺手抓起电脑桌上放的一块用来擦手的小毛巾,一下子塞到了父亲的嘴里。

    他把自己的脑袋往那个缝跟前凑了凑,但绝没有要削尖了往里钻的意思,可是,他的眼睛看到地上竟然有那么多花,他管不住自己了,用黑脸女人事后的评价说,这父子俩都被花仙子糊住心了。

    妍儿九岁的时候,歌舞团的少年培训班来挑人,全校就挑了妍儿一人,回来后,她和父亲商量能不能交钱去学跳舞。妍儿话说了一半,前一半听着高兴,自己的闺女是个人尖尖,那个做父亲的听了不高兴,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老。虽说老婆没了,可姑娘在,而且还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可是好归好,不能因为好就胡乱往她身上砸钱吧!

    

    他低着头把买花的钱放到一日清单里换算来换算去,算得头都大了,他在心里笑话自己财迷转向走路算账,就是这不起山的穷命。不算了,不就是一盆花吗?男人没主意受下穷,他再不能为一盆花摇来摆去,他加快了脚步,一脸气壮山河的走进了离医院相对远一点的花店

   这时,她又忍不住对半天不挪窝的父亲说:“大哥,你要是嫌累,我陪你家姑娘到窗台那。又不是去北京到上海,咱们穷人去不起!”

    住院后,父亲咬着牙,变着法的给女儿买以前舍不得买的东西吃,可从来没有想过给女儿买篮花。医院里,经常见提着花篮,举着一大捧鲜花的人,气宇轩昂地从他的身旁走过,但他从来看都不看他们,那是有钱有势的人在讲面子,摆阔气,而他不希罕。现在既然猜到女儿想要,他决定不管多贵,明天一定要出去给女儿买篮花。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又睡不着了,说是不想多贵,不想是假的,想的睡不着倒是真的。他先是想去哪买,医院门口可不行,医院门口的东西都贵,最好能去花市,那里的花一定便宜。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像个大爷,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人家就是一句人话没有,整个脸肃穆的和庙里的泥胎好有一比。就在他心里无限郁闷的时候,父亲终于指着地上的一篮花说:“就给我拿那篮吧!就那个圆形的花篮,上面有红玫瑰的那个。”父亲仔细比较过了,这里面就这个花篮最小,用的花相对也少,自然应该是比较便宜些吧。

     轮上父亲低声下气了,他怯怯地说:“能不能五十卖给我?”

     “那我现在看看。”父亲说着就转身要往病房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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